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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文學作品研究親密關係，張愛玲傾城之戀中的親密關係社會學！

題目：張愛玲〈傾城之戀〉中的親密關係

一、前言

  〈傾城之戀〉描寫上海新舊時代交替間，人與人之間價值觀的衝突，尤其突顯了婚姻觀和愛情觀的差異。女主角白流蘇是生長在沒落世家白公館的六小姐，家裡的財產被哥哥們敗光，白流蘇因為被丈夫家暴所以帶著嫁妝財產離婚回家。離過婚的白流蘇在家中飽受哥哥嫂嫂的冷嘲熱諷，再也不能待在白公館，這時他遇到從英國回來的有錢華僑范柳原，白流蘇便決定試著離開家，把嫁給范柳原當成新的生存方式。然而范柳原受過新式戀愛思維的熏陶，對古老中國的傳統女子美德、浪漫愛的愛情觀都抱有著想像，兩個各懷鬼胎的男女於是展開一場在愛情與婚姻間的拉鋸戰。

二、白公館家族

  1.白公館家族內的婚姻觀

  1930年代的上海白公館正處於新舊交替的時代，然而白公館屬於世家大族，雖然因為白流蘇過世的爸爸好賭，再加上白流蘇的四哥也把錢花在嫖賭上頭，所以家道中落，有些堅持和排場在物質上已經無法維持，但對於傳統價值觀念的堅持依然根深柢固。小說中白家人的婚姻觀念體現在三件事情上，第一件事情是白流蘇的前夫過世的消息傳來，流蘇的長輩們，三哥三嫂、四哥四嫂和母親都鼓勵他「回去主喪」。

  「六妹…他當初有許多對不起你的地方，我們全知道。現在人已經死了，難道你還記在心里？他丟下的那兩個姨奶奶，自然是守不住的。你這會子堂堂正正地回去替他戴孝主喪，誰敢笑你？你雖然沒生下一男半女，他的侄子多著呢？隨你挑一個，過繼過來。家私雖然不剩什么了，他家是個大族，就是撥你看守祠堂，也餓不死你母子。」

  白流蘇的前夫家特別託人傳來消息，「暗示」白流蘇回去當家，白流蘇和前夫當初因為前夫會對白流蘇施行家暴，所以白流蘇離婚搬回娘家居住，法律上有離婚證明，然而在當時，離婚的觀念不普遍，甚至被認為是開玩笑的，是夫妻慪氣，夫妻結婚後不該輕易離婚，在當時的觀念中甚至有拆散夫妻會倒楣的迷信。夫妻的結合，是永久的、是天注定的緣分，所以即使離了婚，白流蘇回去以前夫這一支嫡系的當家主母的姿態主辦前夫的喪事，也是「堂堂正正」。

  並且白流蘇應該要領養前夫的侄子，有一個「兒子」，因為白流蘇雖然可以代表前夫嫡子的位置，因為婚姻的締結，所以白流蘇回到前夫家，地位比前夫家有血緣的姊姊妹妹都還要高，但女性主持家族不是主流常態，需要子嗣鞏固地位，所以需要領養一個兒子，然後就能夠以撫養家族未來接班人的姿態留在家族中。

「白流蘇冷笑道：『三哥替我想得真周到！就可惜晚了一步，婚已經离了這么七八年了。依你說，當初那些法律手續都是糊鬼不成？我們可不能拿著法律鬧著玩哪！』三爺道：『你別動不動就拿法律來唬人！法律呀，今天改，明天改，我這天理人情，三綱五常，可是改不了的！你生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樹高千丈，葉落歸根——』」

  白流蘇的媽媽也勸他說：「你跟著我，總不是長久之計。倒是回去是正經。領個孩子過活，熬個十几年，總有你出頭之日。」顯示在當時人的眼中，即使已經離婚，回到前夫家才是「正經事」，當時女性地位從默默無名的媳婦開始做起，只要等到合乎宗祠登錄的名義上的兒子成為家族的主事者，方能成為「出頭」之人，就像白流蘇的媽媽自己一樣。

  「我只道你們少年夫妻，誰沒有個脾气？大不了回娘家來住個三年五載的，兩下里也就回心轉意了。我若知道你們認真是一刀兩斷，我會幫著你辦离婚么？拆散人家夫妻，這是絕子絕孫的事。我白老三是有儿子的人，我還指望他們養老呢！」

  白流蘇的離婚在白公館內被當作兒戲，更被兄嫂圍堵，因為在當時「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的觀念盛行，大家族中「個人」的價值極低，尤其是封建家庭中家是由僕傭承擔，家族女性是生產和撫養小孩的工具，也是維護嫡系階級的象徵，所以像是離婚這樣的事情，即使理由是因為在夫家被虐待，也會因為無法帶給娘家利益，並且破壞家族中的角色位置而無法被接受。在傳統家族中，沒有離婚女性的位置。

  「四嫂：『离婚豈是容易的事？要离就离了，稀松平常！果真那么容易，你四哥不成材，我干嗎不离婚哪！我也有娘家呀，我不是沒處可投奔的，可是這年頭儿，我不能不給他們划算划算，我是有點人心的，就得顧著他們一點，不能靠定了人家，把人家拖窮了。我還有三分廉恥呢！』」

  即使同樣是女性，也能夠成為父權體制下的加害者，白流蘇的四嫂就是一個例子，離婚女性被認為是「使性子鬧、任性」，是沒有廉恥的，在倫常與禮教的傳統下，家族的集體利益最大，個人存在的意義極小。

  2.白家與范柳原對婚姻觀的比較

   范柳原被朋友推薦給和白流蘇同輩裡最小的七妹寶絡，范柳原家境富有，父親家族是華僑望族，在白公館的人們眼中是乘龍快婿，寶絡不是嫡生的女兒，所以白流蘇的三嫂四嫂紛紛毛遂自薦，想要把自己的女兒推銷出去，但白流蘇的母親年老重視聲名，怕人說她未善待庶出的女兒，而寶絡年紀24歲，在當時已是造該出嫁的年紀，因此極力督促保落的婚事。

   到了那天，老太太，三爺，三奶奶，四爺，四奶奶自然都是要去的。寶絡輾轉听到四奶奶的陰謀，心里著實惱著她，執意不肯和四奶奶的兩個女儿同時出場，又不好意思說不要她們，便下死勁拖流蘇一同去。

  在白公館的觀念中，相親宴是雙方家庭的事情，所以上到老太太，下到四嫂的女兒都可以出場，然而范柳原卻帶著白家相親一行人去電影院看電影、舞廳跳舞，讓傳統的白家人無法接受，只有跟前夫學過跳舞的白流蘇被「選中」。相親和初次約會是男方安排行程，范柳原照著浪漫愛情的腳本安排娛樂的行程，意圖使男女在燈光昏暗氣氛微美的地方產生熱戀激情，進而談戀愛，再來才想到結婚。這個腳本對白家人來說卻非常陌生。白家人熟悉的腳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雙方家境相當，或男方有過人家財，再加上無不良嗜好等意見，父母就可以把女兒嫁出去。

三、白流蘇與范柳原

為什麼白流蘇一定要嫁給范柳原？

1. 1.     女主角與男主角的背景設定比較

  「柳原的父親是一個著名的華僑，有不少的產業分布在錫蘭馬來亞等處。范柳原今年三十三歲，父母雙亡。白家眾人質問徐太太，何以這樣的一個標准夫婿到現在還是獨身的，徐太太告訴他們，范柳原從英國回來的時候，無數的太太們急扯白臉的把女儿送上門來，硬要塞給他，勾心斗角，各顯神通，大大熱鬧過一番。這一捧卻把他捧坏了。從此他把女人看成他腳底下的泥。」

  范柳原具備很多婚姻市場的優勢，有錢、階級地位高，因此大把的女性想要嫁給他，這些女性嫁給范柳原可以換取離開原生家庭後的物質生活，白流蘇作為一個傳統大家族的離婚婦女，要生存除了嫁人之後寄人籬下，就是找工作，但對白流蘇而言，「找工作」代表從仕女階級進入勞工階級，會讓白流蘇的價值在婚姻市場下跌。

「她和這家庭早是恩斷義絕了。她未嘗不想出去找個小事，胡亂混一碗飯吃。再苦些，也強如在家里受气。但是尋了個低三下四的職業，就失去了淑女的身份。那身份，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尤其是現在，她對范柳原還沒有絕望，她不能先自貶身价，否則他更有了借口，拒絕和她結婚了。因此她無論如何得忍些時。」 

  文本中沒有提到重視浪漫愛的范柳原重不重視這點，但對白流蘇而言，事關重要，在這個價值觀裡，范柳原甚至有權因為白流蘇失去淑女身份而不打算娶她，表示女性的身份地位中，工作中的女性的價值不如從小培育成適合嫁人的女性，在這樣的價值觀中，不只是女性認為這是最好的人生目標，男性也認為這是「好女人」的標準。

2.白流蘇與范柳原的婚姻觀

  「她決定用她的前途來下注。如果她輸了，她聲名掃地，沒有資格做五個孩子的后母。如果賭贏了，她可以得到眾人虎視眈眈的目的物范柳原，出淨她胸中的這一口惡气。」

  白流蘇決定賭一口氣，離開上海，到香港去見范柳原，這對他來說是攸關聲名的事情，因為如果沒有成功和范柳原結婚，他會因為被人們知道他曾經和其他男子約會過，而沒資格回到前夫家。但如果成功了，他將離開嫌棄排擠他的娘家，到范柳原這個更大的財主身邊。在這裡，白流蘇顯然是打算把范柳原當作物質上的、生存上的唯一依靠，用婚姻買下半輩子的生活。

  「流蘇不由得惱了起來道：『你干脆說不結婚，不就完了！還得繞著大彎子！什么做不了主？連我這樣守舊的人家，也還說“初嫁從親，再嫁從身”哩！你這樣無拘無束的人，你自己不能做主，誰替你做主？』

柳原冷冷地道：『你不愛我，你有什么辦法，你做得了主么？』

流蘇道：『你若真愛我的話，你還顧得了這些？』

柳原道：『我不至于那么糊涂。我犯不著花了錢娶一個對我毫無感情的人來管束我。那太不公平了。對于你，那也不公平。噢，也許你不在乎。根本你以為婚姻就是長期的賣淫——』流蘇不等他說完，啪的一聲把耳机摜下來，臉气得通紅。」

  白流蘇的婚姻觀在傳統家庭的價值觀是常態，但到了范柳原眼中，白流蘇就成了「認為婚姻就是長期的賣淫」的人，並認為花錢娶老婆但沒有換到「愛情」是不公平的。而范柳原是這場婚姻買賣中的買主，因此白流蘇只能應和，如果他反駁，他就得不到范柳原。

3.白流蘇與范柳原的愛情觀

  「柳原道：「有些傻話，不但是要背著人說，還得背著自己。讓自己听見了也怪難為情的。譬如說，我愛你，我一輩子都愛你。」流蘇心里想：你最高的理想是一個冰清玉洁而又富于挑逗性的女人。冰清玉洁，是對于他人。挑逗，是對于你自己。如果我是一個徹底的好女人，你根本就不會注意到我。」

  在Shulamith Firestone的著作《The Dialectic of Sex.》第六章〈on love〉中曾經提到生產束縛女人，但愛束縛女人更深。男性掌握了文化、物質的世界，女性投入愛的勞動，成為男性背後的附屬品。為了得到物質，女性必須扮演男性所喜愛的角色。從小生長在英國的范柳原期待透過白流蘇看到古中國美好的一面，白流蘇則努力符合范柳原對愛情和傳統的期待。

  「原來范柳原是講究精神戀愛的。她倒也贊成，因為精神戀愛的結果永遠是結婚，而肉体之愛往往就停頓在某一階段，很少結婚的希望。精神戀愛只有一個毛病：在戀愛過程中，女人往往听不懂男人的話。然而那倒也沒有多大關系。后來總還是結婚，找房子，置家具，雇佣人——那些事上，女人可比男人在行得多。」

  這段白流蘇的心聲反映了他對結婚的堅持，在Shulamith Firestone的書中也提到男性往往誤解了愛在物質世界裡的位置，以為愛的地位只是滿足金錢地位慰勞品，事實上，女性早就熟知如何透過愛，換取物質地位和生存的意義，愛的勞動這是傳統女性工作的一部份。

五、結論

  「柳原立在她身后，把手掌合在她的手掌上，笑道：『我說，我們幾時結婚呢？』流蘇听了，一句話也沒有，只低下了頭，落下淚來。」

  最後因為香港城受到襲擊，所以范柳原不得不和白流蘇在香港待了很長一段時間，在生死相依的關頭，促使范柳原動念娶了白流蘇，文末白流蘇說是香港城的陷落造就了他的勝利，然而白流蘇的命運完全交由范柳原掌控，也不能保證絕對的安穩。當女性的命運和幸福人生完全交由男性掌控的時候，所需要承受的變數更加難以掌控。

六、資料來源：

1. Firestone, Shulamith. 1970. The Dialectic of Sex. New York: Bantam Books, chapter 6 (on love)

2. 張愛玲,1968,傾城之戀.台北市: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p.187-p.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