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點宵夜再睡吧

閱讀韓子雲著，張愛玲譯注的《海上花開》《海上花落》

  看《海上花開》和《海上花落》的時候，
我很好奇作者用什麼角度書寫這些花街女子，
長三書寓裡的女人生活在傳統和現代之間，
做著看似不入流的工作，卻過著上流的生活，活著上流女人的姿態，
原著作者的描寫角度和張愛玲在譯註中特別關注的部分都引發我的好奇。
以下是幾點看法：

1. 過得最好的女人都不依靠男人。

  例如淡泊名利的周雙珠，他在小說中沒有太大起伏的經歷，
從頭到尾都是端坐在書寓裡和洪善清閑談，他和洪善卿是維持著朋友關係。
他不像其他女子汲汲營營去透過眼前的男子爬到另一種生活裡，
這是周雙珠要的嗎？長三書寓的女子也許表現出來的樣子是想嫁的，
但其實不一定真的想嫁，
例如黃翠鳳就想開店當老鴇賺錢。
能夠擁有這樣一點自由，是戲子也羨慕的生活，這點張愛玲在後記有提到。
但周雙珠家裡的大姊周雙福嫁得好，所以一家的姊妹周雙玉、周雙寶都覺得嫁人是最好的，
書中周雙珠卻只問過洪善卿一次，就沒有再提。
周雙珠不抱太大希望和淡然面對，讓他在這些風風雨雨裡顯得最平靜。
另外一個靠狠勁贖身的黃翠鳳，最後能夠豪邁的撇下所有財寶贖身，
成功開店賺錢養家的黃翠鳳，遊走在兩個或更多的男人之間，談著戀愛卻不帶感情。

2.讓人不斷猜測的留白

  作者常常只寫人物做的決定，談的感情，卻不聊原因，不聊原因卻又環環相扣，
讓人看得出若有似無的因果關聯，讓人大猜特猜，一探再探。
例如在閱讀的過程中我們必須一直去想，為什麼沈小紅要打張蕙貞，
是因為心生嫉妒，還是其實想要藉機逼王蓮生幫自己還債？
沈小紅愛武生小柳子嗎？沈小紅愛王蓮生嗎？王蓮生愛張蕙貞嗎？
張蕙貞為什麼終於贏了沈小紅後，還要跟王蓮生的姪子私通？
在嫖客和妓女的糾葛之間，談愛好像有點不恰當，但又不得不思考這算不算愛？有沒有愛？
或是不得不捕捉洩漏出來的感情。
例如我們不只會說周雙珠和洪善卿飾嫖客和妓女，
我們會說他們是友情，甚至會說他們合作融洽、常常討論事情、關係親密，
就像是理想的夫妻關係。

4.潑辣女子的愛情耀眼

  比起溫柔擅於應付的張蕙貞，張蕙貞「被打」，下場算是很慘，
雖然在這些金錢與情色交易的陰暗場所，暴力可能不難想像，
但全書重要的女性角色，只有張蕙貞和趙二寶被打。
趙二寶被打的情節安排，是讓他以為當交際花能得到真情和財富的幻滅。
而張蕙貞被打卻是有很多隱瞞的意義，作者對於張蕙貞的同情是不多的，
甚至娶他的王蓮生也只是把張蕙貞當作可以任意擺佈的買賣對象而已。
反觀沈小紅潑辣蠻橫、黃翠鳳決絕又狠辣，卻能夠得到男子的敬重和愛戴。
難道這些男子就是喜歡潑辣女性嗎？
其實這樣的女子依然被道德觀綁架：沈小紅的潑辣任性是因為看似專情，每個舉動都是因為吃醋，
變相的滿足懦弱的王蓮生的男子氣概，雖然他看起來無法馴服沈小紅，
卻能讓沈小紅只對他一個人吃醋撒潑，這兩人的感情想必是超越了交易關係，
因為戀愛而失控的成分，人性再怎麼控制，都無法完全掌控感情，也是海上花列傳最精彩的地方。
黃翠鳳的潑辣，他對於羅子富的一番話，卻又帶有貞節烈女的光環，
讓羅子富尊敬他、甚至服從他，還會跟他撒嬌。與其說羅子富尊敬黃翠鳳，
不如說羅子富順應自己的感情、對於歡愉的慾望，和主流的倫理道德。
日治時期漢詩人交流風月生活的《風月報》裡常常有描寫妓女可憐的篇幅，
顯示嫖客對於妓女常常有種同情的心理，因為同情妓女是為了家計而賣身而不歧視對方。

5.無法判之的真情假意，或是鑽牛角尖的人性與人情世故。

  在這些用「感情」賺錢的女人眼中，什麼才是真正的真實和善良，專情嗎？
從頭到尾立場一致，表現出勢利的態度嗎？
比如說沈小紅，他明明應該嫻熟這種感情遊戲，卻忍不住投入了真實感情，
讓自己的嫉妒和憤怒爆裂出來，忘了取悅客人，只想到要對「情人」發脾氣，
讀者忍不住為他擔心又想罵他「怎麼那麼不會想！」這樣的沈小紅是壞的嗎？
還是他是最真實面對感情的人呢？

  但其實沈小紅真正的用情和任性是為了什麼？他的任性本來是可以得到王蓮生的愛的，
王蓮生可能就喜歡煩惱他的潑辣，而沈小紅也想要王蓮生的錢和希望王蓮生娶他。
但一看到沈小紅有別的情人，王蓮生就醒了，還憤而娶了郭蕙貞。
兩人是有感情的，只是這樣的感情和利益牽扯太多，所以彼此傷害的時候也會牽扯利益。
而他們兩個吵吵鬧鬧的感情像遊戲一般，富有挑戰和情趣，卻少了情義，
所以王蓮生可以這樣一走了之，不管沈小紅的死活，
但是在風月場所裡，如此可見妓女和客人之間的情義是浮動的，有時候有，有時候會消失。

  另一個黃翠鳳，就像血觀音的棠夫人一樣，機關算盡，清楚自己是在「做生意」，
口口聲聲說自己的苦和用情，卻設局拐走情人的錢。
既把感情兜在懷裡，隨手拿出來用，卻似乎沒有真正放在心上。
這樣的女人是壞的嗎？卻又明智而清醒，讓人欽佩。
黃翠鳳既巧於心計，讓自己成功取得羅子富的感情，
但是在這樣應該小心捧著的金飯碗底下，
為什麼還要找別的情人而不怕被發現？
最後他成功贖身，繼續在真真假假的花街柳巷裡浮沈。